2008 年 04 月 的封存

農 感

 這次去日本旅行最美好的際遇之一,就是見到好幾位「農村美人」,享受與他們相處的寶貴時光。

 這些「美人」並非時下標準「俊男」或「美女」,甚至也不「青春」,但他們真是美,讓人一看就「棄槍繳械」、就莫名溫柔起來的美。
 
 黃島「鷺先生」/關鍵發生在土下看不見的世界

 例如,黃島的「鷺先生」,他臉上始終洋溢清純謙遜的笑意,眼睛清澈得像個兒童。他負責島上一區種菜、養雞及木工教學的工作。我對他做的「草葉塚」(我亂取的名字,就是把樹枝雜草堆成半個人高,任其自然發酵分解、作成堆肥啦!)印象深刻,還注意到他不把一些已經「沒用」的莖幹剷除,原因是四周的新株可利用舊有根系,更好吸收水分和養分。這對不對?是否適用在每一種土壤和作物?我不清楚,只是,鷺先生花了很多時間在講土表下的世界,再次提醒我──關於農作,人們似乎把太多注意力放在控制土上的現象,卻輕忽了真正決定性的關鍵,總發生在土下看不見的神秘世界。

 鷺先生身形修長、舉止優雅,是一個很文氣的農夫,後來才知道他原來是個雕塑家,也從事過兒童繪本製作。

 高知縣「真田先生」/以客戶歡喜的表情為工作動力

 高知縣的「真田先生」,務農十幾年,之前從沒摸過土,目前耕種面積有四甲地。他深信秀明農法,感覺神明一直保佑他,因此便「堅定快樂地工作到今天」。目前在日本實行秀明農法的專業農夫有一千兩百多位,一般日本人以為秀明是有機農業的一支,但他說其實不是,秀明並未積極爭取有機認證,但兩者在希望種出「安全、放心、喜悅」的農作物方面,精神目標是一致的。「看到客戶歡喜的表情,那就是我工作的動力。」真田先生說。

 真田先生態度安詳、言語簡單誠懇,樣子看起來很像那種有禮貌、而且很愛做家庭園藝的鄰家公務員。

 香川縣「次田早智代」女士/
 以愛護土地、轉變世界為目標的農業

 香川縣「秋芳園」果園的負責人「次田早智代」女士,原來是位鋼琴敎師,秋芳園是她娘家祖父秋山芳一留下來的祖產,後來因農村人力老化、凋零,果園曾荒廢十載,一直到一九九五年,在先生支持下,她決定回娘家以自然農法接手重建秋芳園。果園裡主要作物有奇異果、桃、梅、葡萄、枇杷和栗子,採收期還常開放給鄰近小學作戶外教學。

 很多人問她「賺不賺錢?」她都平靜地說:「還不錯,相信會越來越好。」問她「病蟲害怎麼辦?」她也平靜地說:「有時是天候因素,沒辦法,只能任其露出現象,等待益蟲。有些不處理,有些就用人工摘除,避免惡化就好。」她還特地在為我們準備的資料末頁寫了一段話:

 跟土地說說話,土地就很歡喜,
 土地歡喜,果實(與「身體」諧音)就會歡喜,
 果實(身體)歡喜,心就會轉變。
 心轉變了,和平的世界就會降臨。
 這是以愛護土地、轉變世界為目標的農業,
 朋友們一起加油吧!

 也有人問她,務農對琴藝有什麼影響?她笑笑說:「我覺得現在彈出來的琴聲比以前好聽,因為,我懂得聽更多的聲音,風聲、水聲、蟲鳴、鳥叫。不過,現在練琴的時間少了!」

 我們一夥人坐在她的桃樹下,吃鄰家荒廢果園裡野生的蜜柑,然後照台灣人習慣,把果皮果籽隨意丟在桃林裡當「肥料」,但忽見她的工作人員一臉驚詫,有位機敏的旅伴於是趕緊為大家一一把果皮撿拾收集起來。我這才意識到,對呀!這幾天參訪的、以及沿途看到的農田,都是乾乾淨淨、整整齊齊的,和台灣農田裡有時農具、雜物亂堆的景象不大一樣。
 
 滋賀縣「池內良江」女士/
 能跟田地一起工作實在很感謝、很幸福

 滋賀縣的「池內良江」女士,今年五十七歲,是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。她原來在廣告公司工作,二十二歲奉公公之命回家種田至今。公公和先生相繼去世後,她成了一家之主,也是家裡四甲農地的耕種者。

 池田女士皮膚白皙、笑容溫煦,看起來像四十幾歲而已。她在田邊的工具間,每樣東西都清理安放得妥妥貼貼,一走進去就有種從容寧靜的氛圍。我問她怎能做到這樣?她答:「個性,也是習慣吧!我喜歡把東西清潔好、各就定位,這樣才能隨時保持可以開始工作的狀態,器具也能用很久。而且,亂七八糟會讓人覺得累,整整齊齊的話,工作起來也會有好心情,不是嗎?」

 我看到這幾個日本農家使用的大小工具附件,都是規規矩矩設計好的一整套,一副很專業、很「莊嚴」的樣子,可見日本農事周邊產業發展應該不錯。相較之下,台灣農民比較習慣各自隨便「自由發揮」,這邊用塑膠繩綁綁、那邊用竹竿臨時湊合一下。

 另外,這次看到的幾個農民好像都特別有種生活美學修養,他們還會利用田邊空地栽種各色花朵呢!那種農田氣質和台灣滿不同的,當然,我想這跟台灣天候溼熱,而日本乾爽冷冽,應該也有關係。

 池內女士夫家祖先是地方大官,他們現在的住家是歷史超過百年的典型日本木造建築,還有枯山水庭院,十分雅致。有天中午我們在池內家用餐,池內女士的鄰居和遠地趕回來的子女,裡裡外外約有十人用心為我們服務。他們家裡到處都插了花,我看到的至少就有七盆不同的花材和設計。

 池內女士說她平常就愛插花,花朵可使老房子別具生氣,看起來賞心悅目。有人問她,種田那麼累(她只有一名助手),怎麼還有時間佈置居家?池內女士不假思索的回答深得我心,她說:「越累越是要把家佈置好,這樣回了家才能輕鬆休息呀!」

 她說的是真的。像我平日愛「拈花惹草」,辦公室總被我弄得花花綠綠,有時遇上緊急又壓迫的難事,我卻反而埋頭去澆水補土、修枝剪葉,同事都覺得我很奇怪,趕快專心處理猶恐不及,還在那邊「五四三」?殊不知那片刻「出離」,對我有多重要。越忙越是要「拈花惹草」啊!

 池內女士又說農事雖累,但能跟田地一起工作實在「很感謝、很幸福」,她常一邊工作一邊「祈禱」哩!從小我就聽農家人常說:「我們做息人」、「我們甘苦人」、「有出脫就免來拿鋤頭」……,很少聽過像池內女士這樣面對農務的。日本農村其實也跟台灣一樣面臨後繼無人的困境,但池內女士仍抱持感恩喜樂投入耕耘,這種修養境界真是發人深省。

 其實,不管日本還是台灣,也不管男女、學識、才智與貧富,我見過那種真的潛心投入農田(或說大自然)多年的人,都自然散發一種清安自在的好氣質。但我想,台灣新一代農人更要深深地喚醒池內女士體會到的,那種微妙的、幸福的「農感」,才能夠活活潑潑地走得好、又走得長遠吧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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